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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洞然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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幽黑的樹林裏,四周寂靜無聲,唯一的聲響是若有若無的蟬鳴。深秋已盡,早已過了蟬鳴聒噪的時刻,只有幾只熬冬的老蟬還在不知愁地鳴唱著。季華鳶藏身於一顆巨大的枯樹,匍匐在枯樹伸出的粗壯的樹枝之上,正透過一面小巧的銅鏡,憑借在月光下靈活的旋轉,靜靜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。

這樹簡直是寶樹,掉了一地落葉,卻光靠光禿禿的枝杈就足以掩蓋一個纖細的人影。季華鳶踏踏實實地趴在堅實的枝幹上,沁涼粗糙的觸覺透過兩層夜行衣傳入胸口,讓他清醒,卻又讓他安心。

若要靠近去看,只能看見這個沾了一頭一臉灰塵卻難掩清秀的年輕人半閉的眼皮,長長的睫毛搭下來,擋住那雙黑眸中一半的光。季華鳶沈靜地垂著眼,像是在盤算什麽。然而事實上,他此時此刻心裏想的卻是,等任務完成後如果北堂朝不著急趕他,他能不能先回王府洗個熱水澡。

這半宿折騰下來,雖然說仗還沒完全打開,他卻都感覺自己已經臭了。他臉上向來沒那麽多表情,其實早在他裝作昏睡故意叫三叔的人發現他手中的火藥時,冷汗就已經打濕一層身體了。之後又在這深山老林裏折騰這半天,他早就有些受不了了。

按照季華鳶交待那小兔子的指令,他們兩個是要分兩路出發,最後在東南側晏存繼的“藏身處”匯合。季華鳶親眼看著那人上路,而後自己往反方向走了幾步後,直接挑了一棵好棲身的大樹翻了上來。

季華鳶將小銅鏡握在手心裏又晃了一圈,確定周圍沒什麽威脅,而後翻過身來開始清點身上的裝備。

三叔那個老頭子還算有點良心,沒拿走他身上什麽東西。季華鳶一邊將藏得比較深的暗器拉出來埋在袖筒裏,一邊咬著牙心疼。他此次出來一共只帶了兩顆清心丸,方才又狠心給了小兔子一顆,現在什麽也不剩了。如果晏存繼等會再放什麽毒出來,他就只能和那些黑衣人一起當熏豬了。

季華鳶很快就清點完了裝備,他重新翻回身來,而後把著樹幹穩當當地站直身子,側身掩進粗壯的樹體中,睜大了眼註視著西北角那黑黢黢的密林。

亥時末了,快了。季華鳶在心中默念道。

片刻後,西北角傳來一聲淒厲的雀鳴,緊接著,外圍大部隊人馬動開了。沒有人甘心於被動躲避,更何況各自的目的本就都是殺敵首領。

季華鳶閉上眼,在心中默默地數了十個數,而後驟然開眼,眸中光華奪目。胸口處少了那枚玉佩,有些空蕩蕩的,讓季華鳶有些不習慣。他嘆了口氣,擡起左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,低語道:“北堂朝,為我祈禱吧。”

季華鳶放下手,一手按住劍鞘,另一手拔劍。落虹出鞘,他輕快地從樹上躍下,跳進隨風搖擺的灌木叢中。

在這樣的山林中,即便是雙方主力相遇,也是極難開展接觸戰的。但畢竟人數眾多,各自野心滔天,只片刻間,林中便亂作了一片。季華鳶的目的其實在最東面,這東祁山西臨祈兆,東靠母渡江,只有季華鳶立在東側樹梢之上,才能將西面的狀況盡收眼底。

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真正的目的,他必須時刻觀察著祈兆的動靜。

在外圍和內圍之間行進有一個好處,那就是既絕對遠離了狼崽子,又能在自己能力控制範圍內不被三叔監視。季華鳶一路摸進都非常小心,然而不樂觀的是,三叔的人所中迷毒帶來的劣勢很快便暴露出來,外圍陣型混亂得很快。沒過多久,就能明顯感覺到三叔這場仗已經是自保為主了。

季華鳶知道,那個老頭子大概已經把斬殺晏存繼的希望全部押在自己身上了。他忍不住地苦笑,老頭太精明,卻也太愚蠢,真不知道他死之前能不能明白所有的事。

漆黑的夜裏,季華鳶手執落虹飛快地穿梭在密林中。四周都有紛亂的刀劍聲,然而他的心卻非常鎮靜。突然之間,季華鳶的腳步頓了一下。他不動聲色地側起落虹在眼前晃了一下,明亮如銀的刀刃上,晃過身後樹上正伺機欲下的三個人影。

是黑衣人,還是狼崽子?季華鳶心中警鐘大作,然而情勢已然不容他多思!季華鳶憑借直覺本能地就地側滾開,從樹上躍下的殺手長刀鏗地一聲砍在石頭上,季華鳶一揚手,一排毒針飛出,那三個殺手急速躲開,季華鳶借機一躍而起,一腳蹬在樹上,轉身便又躍上了樹梢。

這一次他有充足的時間看清,是狼崽子。

季華鳶松了一口氣,他立在樹梢上對樹下正欲追殺而上的三個人比了一個手勢,低聲道:“自己人!”

三個狼崽子聞言一楞,對望一眼,其中一個低喝道:“你是誰?”

“季華鳶。”季華鳶輕聲說道。他說著,擡手抹了幾下臉上的灰,說道:“你們可認得我?”

三個狼崽子猶豫著點了點頭,另一個說道:“可是……殿下給您的求救香明明指向西面……”

季華鳶聞言毫無驚訝,他從樹上一躍而下,將落虹收於背後,走過來說道:“殿下給我的火藥不小心被三叔發現了,求救香被搜去,早就不在我自己身上。”

狼崽子聞言面色沈竣下來,他們小聲商討了幾句,一個壯著膽子比著刀走上前來仔細看了看季華鳶,回頭說道:“沒錯,這是季公子。”

“冒犯公子,我們需要盡快向上面匯報求救香一事。”

季華鳶聞言連忙擺擺手,說道:“我不清楚情況,你們做該做的就好。”

“是。”領頭的狼崽子聞言背轉過身一手環在嘴邊,深吸一口氣,正欲作狼嗥出聲,卻只聽撲簌簌三聲,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,就先感到了一抹涼意從頸間穿過。他不可置信地低下眼,正看見那抹寒光穿頸而過,下一瞬,冰冷鹹腥的東西充斥了整個口腔,讓他說不出話來。三個狼崽子幾乎同時翻到在地,無聲地抽搐,沒一會便大睜著眼斷了氣。

季華鳶低嘆一口氣,收起指縫中的毒針,走過來一一替他們閉上了眼。

“抱歉了,不得已而為之。”他低聲道。而後飛快地收了他們身上可用的裝備,拿下背上的落虹繼續往東面趕去。

情況比他想象得糟糕。他不知道外圍究竟發生了什麽,這幾個狼崽子竟然如此之快就深入了近來。是僅此一個點,還是全線如此?季華鳶不敢多想,但此時此刻,他已不得不暫時站在三叔這一邊,去親手宰殺幾個撞上來的狼崽子,甚至要為三叔搶回一些局勢。

令人煩惱的是,他還不能讓其他狼崽子送出半點消息去。他為了混淆晏存繼的註意力,方才偷偷地將那半截能定位他所在的求救香藏在了小兔子身上。如果讓狼崽子放出了這個消息,季華鳶就很難繼續行動了。否則,他本也不必要一定殺死那三個狼崽子。

這是活生生地給自己積攢殺孽。季華鳶無聲地嘆氣,只能默默祈禱這一切努力都沒有枉費了。

後面的路越走越不順,一路上碰到的狼崽子和黑衣人越來越多。季華鳶此時真如過街老鼠一樣,對誰也不敢公然露頭。他雖有心替三叔多消耗一些狼崽子的兵力,但卻不敢在抵達落腳點之前留下太多痕跡。季華鳶權衡許久後,還是決定先行繞避。狼崽子們都道黑衣人人人皆受迷毒所擾,感官遲鈍,是以並不對行聲多加掩蓋,而黑衣人卻步步小心謹慎。季華鳶一個人游走在密林之中,誰是誰一聽便知,倒並不多困難。只是有時候倒黴,前狼後虎,他便只能屏了氣跳到樹上去躲著,眼看著底下黑衣人和狼崽子相遇,而後血殺。無論是哪一方最後活著送走了敵人,他心中的擔憂都更多一分。

季華鳶側身躲在一顆枯樹後,又一次眼看著狼崽子剮了兩個黑衣人。距離太近,那股熱血噴濺而出,腥熱的味道撲鼻而來,季華鳶下意識地咬住下唇,一個轉臉,星星點點的熱血已經濺了他一臉。

他死死地扣住自己的腿,硬生生挺住了一動沒動,連氣息都沒亂一分。

狼崽子輕松地解決了兩個早已受迷毒所擾的對手,而後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密林,沒有再發現什麽人,便掉頭往北去。其中一個嘆口氣,說道:“這得打到什麽時候去?”另一個也跟著嘆氣,低聲道:“算了別抱怨了,殿下今晚的重頭戲還沒開始,咱們這打先鋒的就別喊累了。”他們一邊說著,一邊漸漸遠去。

片刻後,季華鳶從樹後無聲地躍下,他睜眼望著那兩人緩緩離去,反覆品味著剛才那句話。

重頭戲還沒開始。晏存繼,你的重頭戲是什麽?季華鳶正疑慮間,忽然感到身後一陣絕對不應該出現的冷風閃過,他下意識地想要翻滾開,卻已經被一個不知什麽時候摸過來的人按住了肩膀。季華鳶心頭突地一跳,他一回頭,卻看見自己肩膀上那人袖口的銀色袖標。

這是……風營的?!

“有人來了,跟我這邊走。”那人低聲在他耳邊一語帶過,而後一手扣住他的腰,徑自將他帶起,二人一同躍於樹上。季華鳶震驚地回過頭與他對望,竟然是當日在風營訓練場上罰跑時見過的一個弟兄,那人沖他齜牙一笑,黑黢黢的面龐下牙齒白得發亮,他低聲一噓,說道:“你讓人跟了。”

季華鳶豁然睜大眼睛,難以置信地看著他。然而那人卻已經噤了聲,無聲地伸出手指指了指遠處幽深不見頭的密林。

片刻後,兩個腳步聲極隱蔽地從那裏傳來了。季華鳶瞇眼望去,一個身形挺拔的人走在前面,聽氣息應該是晏存繼的人。季華鳶隱約覺得這身形有點熟悉,卻又覺得辨識度實在不高。他疑惑地往邊上一看,卻頃刻間楞在了當地。

七尺身高,膀大腰圓,這樣的身材在鐵狼軍中也不過一人而已——晏十七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所以說,無論季小受心裏多麽委屈地認為自己是在孤軍奮戰,其實北堂小攻都還是憋憋屈屈地派人護著他呢~

謝謝大家的關心和慰問,真的灰常感動,我會好好寫!明晚繼續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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